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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方:只要不倒,就是不敗

我中學時是《星洲日報》學記,且還是「一日為學記,終生為學記」那種。2001年獲理科大學錄取時,學長在華文學會迎新周之夜匯報528報殤演變,情感與理性的糾結足讓人一夜長大。由于拒絕把政商壟斷、控制媒體惡果的理論,從講堂筆記、參考書籍翻抄到試卷上歸還給講師,畢業后毅然投身《東方日報》,在現實中用行動詮釋反壟斷的信念。坦白說,那個年代若缺了這丁點道德感,恐怕也不懂如何在高壓低薪、有要求沒花紅的工作條件中撐下去。

我加入專題組,題材以政治、媒體、時事為主。當下享受著言論自由的社交媒體用戶恐怕無從想像,那個「刊登批評馬華總會長文章會接到內政部警告信」、「出版准證一日不批下來,報館上下都不安」的年代。我們甚至發現寫稿系統裡「貪污」、「欺騙」等字眼會自動塗紅,提醒審稿編輯多加留意,避免誤踩地雷。

然而,有革命情懷的同事,不僅僅是為「突破壟斷」而來,也準備為「跨越內政部紅線」而戰,甚至思考「我們究竟要辦一份怎樣的報紙」。或者這麼說,面對競爭對手圍剿,當時業務組煩惱的是如何解決「市面上買不到《東方日報》」,或「報攤賣《東方日報》如賣色情VCD般偷偷摸摸」的問題,好讓報紙堂堂正正上架;面對內政部壓力,編輯室則為了刪稿、撤稿的底線爭議不休;面對新聞這門專業,我們身為媒體人思考的,是如何在主流中逆向前進,經營一家開拓視野、啟迪民智、具備深度廣度的媒體。乍看下,宛如在不同崗位上爭辯生存、生活與生命不同層次的問題,誰都不服誰。

惟感謝主管信任,讓我在數個月后接過《東方青年》版,著手策劃每週刊登一次的專題,並擁有一個讓我撒狗血的專欄。那時候很急,抱著「做一次少一次」的心態,每次都想闖界,要衝撞主流,要給讀者「不一樣的視角」。這樣的玩法注定不長命,三個月后由于上頭臨時抽掉我的專欄文章,情急之下配合塗鴉專題選用一張法米惹扎(Fahmi Reza)批判警察濫權的畫作填補空缺,結果畫中的警察反把《東方青年》一槍給斃了。

坦白說,突然丟掉一個平台,難免黯然失落。加上報館准證久久不批下來,主任唯有將「高風險」的政治專題囤著,往科技、人類學等「逃離政治」的方向開拓,讓「反叛」的專題組士氣低落。慶幸的是,當時我透過私人交情,給言論組牽線,邀請希山慕丁萊益士(Hishamudin Rais)寫專欄,而翻譯其文章,竟成了那段低迷日子裡最叫人雀躍之事。

愛之深責之切

這個言行前衛大膽的社運分子2003年才從甘文丁扣留營獲釋,在當時的政治氛圍裡是備受爭議的「敏感人物」。讓他成為專欄作者,是一次華麗的冒險。主任特別交代,不碰政治,只寫文化、生活。希山慕丁萊益士遵守這個協議,卻也懂得遊走灰色地帶。他在《無址郵件》專欄中從路牌、人行道、鐘樓、書店,談到安全套、激勵課程等,批判「部長到機場送別首相」的文化,並在結尾前神來一筆,以過去家人抱著「這一去可能就不回了」的心態送別年邁奶奶前往朝聖的經驗,調侃「莫非到機場送別首相的部長也閃過這樣的念頭?」

但我畢竟年少氣盛,沒太多耐性,在《東方日報》服務14個月后,轉戰網絡媒體《獨立新聞在線》。《獨立》編輯室班底多來自《東方》,我們依然追蹤舊東家的人事變更、改革動態,或引來「《獨立》針對《東方》、對《東方》有敵意」等猜測;但實際上,我們當時真的只是「愛之深責之切」,希望《東方》

變成我們期待、想像的報紙,哪怕我們已離開了《東方》。

如今回想,或許我們對《東方》寄望過高,希望它在壟斷中突圍,繼而撼動《星洲》第一大報地位,甚至與內政部周旋到底,惟社會的知識圈、文化土壤,甚至資源都無法提供《東方》茁壯成長的條件,為恨鐵不成鋼的遺憾結局,埋下伏筆。

晚近十年,資訊科技普及化、社交媒體的湧現,激烈衝擊媒體業。若要硬扯壟斷的好處,當初將資源整合的世華媒體,無疑是最具條件談轉型的集團。只是,528報殤即將迎來第二十週年之際,本地中文報業並沒有摸索出轉型的方向——惟以海量新聞淹沒讀者,只能獨家不能獨漏。于是前線記者拿著手機開直播,在編輯室坐冷凳的則往社媒裡翻炒999令吉聘金、460令吉水魚漢堡、空氣劉海等新聞,談到政治就省略成亂、髒、累幾個年度漢字。

《東方》創刊后好一段時期,背負「一份只會罵人(《星洲》)的報紙」標籤,竟然也撐過18年,堪稱一大奇跡。如今《東方》要結束紙版,轉戰網絡,前景雖然艱辛,但在選擇不多的局限下,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。每個時代的挑戰都不一樣,由衷祝福在裡頭撐住的每一個人——在逆境中越戰越勇,只要不倒,就是不敗。

名家

zh-my

2021-04-16T07:00:00.0000000Z

2021-04-16T07:00:00.0000000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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